第期总编辑:安建功

主 编:吴冰

朗诵:滕国庆美编:吴冰 校对:卫 娟

别了,那迷人的夏夜说书场

刘玉美

河南坠子在乡间叫“说书”,大人小孩都爱听,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农村夏夜最流行的一种文化活动。

那时,农村文化生活相当贫乏,演电影、唱戏对农村是非常奢侈的事儿。全县也只有县城的一个电影院,虽说他们每年也有下乡演出的任务,但是全县近六百个村子,等轮到哪个村就是猴年马月的事了。再说乡村都是坎坎沟沟、坑坑洼洼的泥土路,村子里又没有电,真演一次电影村里又是找人帮电影队拉又笨又重的发电机和放映机,又是给放映员找家户派饭,演出的当晚还要安排三四个青年在邻近村子里“跑片”,忙得真是不亦乐乎。唱戏就更不容易了,县里只有一个剧团,县剧院还不能天天满足哩,哪能顾及乡村?再一说,唱戏搭台子需要折腾三四天才能完成,戏团子人又多,每次少说也有30个人左右,唱戏一般来说是一唱好几天,因此给他们安排住宿和派饭都是一大麻烦事儿。

而说书不需要多少花费,也不怎么麻烦。一般的说书班由2-4人组成,一个或两个拉弦的,两个说唱的;有时只有2人,一拉一唱。拉弦的艺人大多都是盲人。当时,县文化馆把全县的说书班统一组织起来,分乡包村,进行巡回说唱,一来为这些艺人寻找生活出路,二来充实农村的文化娱乐活动。再者,说书场也不需要专一布置,只要找一块不大的空地方,摆一张条桌,几把板凳,点一盏马灯或煤油台灯,再给说书人提一壶白开水,“舞台”就算搭成了。

夏日傍晚,当夕阳落去最后一抹玫瑰色的余晖,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做好晚饭。吃过饭后,就三三俩俩、呼儿唤女、拖家带口陆续开始“进场”。明月夜时,乘着皎洁的月光;“月黑头”天,就提盏油灯,爷爷奶奶们有儿子或媳妇做伴掂着小凳子,小媳妇们有自己的男人陪着带着板凳,农村人没有城市人讲究,也有的找一块砖头或石头,有的干脆把鞋一脱,垫在屁股底下,就算是入“座”了。人们都围着说书人的小桌坐着,里三层外三层的。最活跃的永远是孩子们,胡乱扒几口饭,有的连饭也不吃就早早地占住最前面的位置,玩玩闹闹,高兴劲儿就别提了。

说书人的用具也很简单,拉弦人一把坠胡,配上一副脚板,脚板固定于桌腿上,用绳子系在架起的脚上,靠脚的上下摆动来打击脚板演奏。说唱人手握竹版,打击节奏,并配以竹筷和铜锸,桌上再放一块醒木,又叫惊堂木,是说书人“止语”的用具。开始表演时拍一声惊木,让听众安静,引起注意;节目当中拍一声惊木,可以烘托气氛;结束时拍一声惊木,给听众悬想回味。

拉弦人先用坠胡开篇,反复拉着《大起板》,静静的夜幕下那悠扬动听的弦声,驱散了人们一天的疲劳。

“说书不说书,先拍惊堂木”。“啪——”随着一声清脆的惊堂木的响声,下面就闹声嘎止,人们都屏住呼吸等那开篇好戏。

可是,“正书”之前常有一小段“书冒”。书冒轻松、幽默,可以调节书场气氛,使听众心情愉悦。我印象最深的有这么一段:《屁大嫂》,讽刺好吃懒做的老婆,吃得多,不干活,不活动,消化不良,成天不住地放屁,经常丑态百出,惹出许多笑话来。记得“书冒”最后一句唱词是:“屁大嫂放了一个曲龙拐弯屁,崩掉了树上的老鸹窝。”于是,听众又是一场捧腹大笑。

“书冒”过后,人已到齐,就“书归正传”了。虽然叫说书,其实是以唱为主,以“道白”为次,不像现在广播和电视中的评书,光说不唱。说书人喝几口水,清一清嗓门,唱一段开场白:“小弦子一拉响铃铃,未开书先问众明公。您爱听文来爱听武,想听奸来还是想听忠。想听武戏响马传,想听文戏唱刘墉。报国精忠岳飞传,一门英烈杨家兵……”

开场白唱过,正书开始。说唱曲目以历史演义和公案侠义为主要内容,最流行的如《隋唐演义》、《说唐全传》、《杨家将》、《三侠五义》、《包公案》、《施公案》、《岳飞传》等;也有现代内容的新书,如《烈火金刚》、《铁道游击队》等。不过,新内容大家不怎么喜欢听,往往说得也不怎么精彩。

最迷人的是《说唐全传》。这部书很长,一唱就是一两个月。我每天晚上听到十一二点钟才肯回家,第二天上课虽然打瞌睡,但晚上照样去听,从来不缺。说书人说书,不全按书本来,因为这些艺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,书看不了多少,有的大字不识几个,他们的说唱主要是有师傅帮带教出来的,一凭记性,二凭悟性,要会临场发挥,只要村里不让走,即使是一部不大的书也能说上个把月,其中大致有一半的唱词和道白都是说书人自己演义出来的。为了吸引人们长时间的听下去,每唱到精彩曲折、情节紧张而激烈时,书戛然而止。如果中间休息,就“休息一会您再听”;如果是结束就“今天您就请了吧,等到明天继续听”。据说这叫抛“扣子”,就像文章中的悬念,好吸引人们第二天继续听下去。许多时候人们禁不住诱惑,不愿离场,就乱吆喝“再来一段,再来一段”。要求说书人再说一段,总想听出个大结局,否则就不散场。说书人没办法,只好再说一段,甚至几段。但是,尽管再说几段仍然会给你留下新的“扣子”,已经时到半夜,人们也不得不带着悬念散场回家去。

说书人白天在村子里没事,就休息和人聊天,有时人们就问他:“你这部书已经说了七八天,再说几次能说完了?”他笑笑回答:“兔子的腿,说书的嘴。说完就能完,说不完就完不了,再有年儿半载也说不完。”也是的,说书人好用“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咱按下某某不说,单表……”这书一岔,又指不定五次八次才能说完。岔段说完后,再回到另一枝“单表”上,一“表”又是七八十来天“表”不完,实在是有点故弄玄虚之嫌。说不定现在的有些电视剧就是从这儿学的,本来10集就可演完,可偏偏要无事生非生出岔子,拉拉扯扯四五十集,甚至更多,来吊人胃口。

到了读初中时,我有机会把这些书借来阅读,才知其情节和说书人说的有很大不同,在这些民间艺人的不断演绎中,书的故事情节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

那时候,农村书很少,人们穷得也没钱买书,特别是农村许多户人家几辈子都没有上学读书的爱好。所以,在我的童年,对中国古代历史人物或侠义小说中的英雄人物的最初了解,还是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,像瓦岗弟兄、隋唐十三条好汉,还有薛仁贵、杨家将、岳飞、包公等,而其中的那些除暴安良、行侠仗义的侠客,曾是我心中日夜向往的英雄形象。

俗话说“三百六十行,行行出状元”,说书人全凭技艺吃饭,有的很受欢迎,有的就不行。记忆中,一位姓柴的说书人在我们那里最受欢迎,大人小孩都亲切的叫他“老柴”,他也从不介意。“老柴”说书,口齿伶俐,语言生动,声音洪亮,有磁性,有韵味,重要的是说出的故事条理清楚,很会抛“扣子”。因此,只要他一来村里联系说书,十有十成。

但是,也有的说书人的技艺不怎么样。“麦归仓,秋耕三遍锄上梁”。有一年夏天,村子里来了一个说书班,拉弦人和说唱人都是盲人。前两个晚上还凑合,后来越说越差劲,听书的人越来越少。说唱人口齿不伶俐,说是“破喉咙烂嗓子”并不夸张,书路根本混淆不清,说着说着情节就重复或雷同,语言也干巴巴的,最要命的是口头语“那就是”三句两句一个,没等他说几句,坐在前面顽皮捣蛋的孩子总是插一嘴“那就是”,惹得大伙一阵大笑。说不到一个钟头,人们就开始骚动,陆续离场了,有的出于闲心无事留下捧场,但也坚持不久。有一次,10点钟左右大人们就走光了,剩下五六个男孩子也都躺在席上睡着了,这时不知谁家的老母猪带着七八个猪崽子出来找夜食儿,跑到书场里吃人们扔弃的花生皮,争食儿时拱动了书桌腿,说书人说:“别挤别挤,听完了坐好”。嗨,说书人是盲人,以为是人们挤着往前坐哩。正好被两个睡醒的孩子听见,第二天传给大人,留下一路笑话。结果,勉强说了五六天,只好不欢而去了。

说书人都是穷苦出身的艺人,吃饭住宿都不太讲究,村子里随便找个闲屋子住下就行,有时实在没有地方就住在生产队的牛屋。每天挨家挨户轮流管饭,主家吃啥他吃啥,从不计较饭菜好坏,只要吃饱就行。

说书人临走时,生产队或大队会给他们每人十元八元钱作为酬钱,或者给他们凑些玉米、黄豆等杂粮,回去养家糊口,艺人们从来也不讨价还价。俗话说“没君子不养艺人”,农村人虽然不富裕,但厚道实诚都有怜悯之心,村子里从来也不会少给他们。

我最喜欢听薛仁贵征东那部戏。书一开端,就抛出一个“扣子”:一天,唐王李世民偶作一梦,被一青面獠牙之人追逐,不幸马陷泥潭,眼看就要丧命,此时凸现一白袍小将,手持方天画戟,刺死青面獠牙之人,救了李世民。当李世民问白袍小将姓名家世时,那人却留有一诗,曰:

家住遥遥一点红,飘飘四下影无踪。三岁孩童千两价,保主跨海镇西东。

军师徐茂公解梦给唐王说:“‘家住遥遥一点红’,太阳沉西只算一点红了,他家必在山西。‘飘飘四下影无踪’,乃寒天降雪,其人姓薛。‘三岁孩童千两价’,那三岁一个孩子值了千两价钱,岂不是个人贵了?‘仁贵’二字是他名字,应梦贤臣之人必叫‘薛仁贵’,可保陛下跨海征东。”唐王梦中那四句诗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。其实,从创作的角度理解这就是一个悬念,全书就是按照“应梦贤臣”的悬念展开的。这是中国古典小说的一大妙处,吸引你爱不释卷,欲罢不能。这一点,我到了高中写作文时,就有意无意的学习了这一表现手法。

这部书中,最神秘诱人的还是薛仁贵探地穴那一段书:

张士贵为了谋害薛仁贵,就让他去探地穴,企图害死薛仁贵。谁知地穴里却是另一个仙境世界。薛仁贵在地穴里遇见了九天玄女娘娘,吃了九天玄女娘娘给他做的九条面牛、两只面虎和一条大面龙。九天玄女娘娘告诉薛仁贵:“你这次去征东,一路上会遇到不少强劲的敌手,所以我特地冲开地穴,等你下来,请你吃了三笼仙食,使你有了一龙、二虎、九牛之力。”同时,九天玄女娘娘又给了薛仁贵五件宝物:震天弓、穿云箭、白虎鞭、水火袍和一本无字天书。

九天玄女娘娘告诉薛仁贵:“东辽元帅盖苏文是青龙下凡,他善使飞刀,你可用震天弓和穿云箭破他。箭发出后,只要你招招手,那箭仍会回到你手里。你和盖苏文交战时,可伺机用白虎鞭打他,便能胜券在握。如果遇到险境,不论是水还是火,只要把这水火抱披在身上,都能保住性命。”

特别是那无字天书更是神奇,九天玄女娘娘告诉薛仁贵:“这书平常看,上边是白纸,一个字也没有,要是你遇到疑难之事,只要你暗中向我祷告,书上马上会显露解难的办法。但要注意的是,你千万不要给别人看见。”

薛仁贵叩谢娘娘,出了地穴,在征东平辽的十三年中,就是凭这五件宝物,打败了盖苏文,取得了东征的胜利。

少年,是幼稚的。正因为幼稚,才喜欢幻想,喜欢飘渺虚幻的神话世界。这段薛仁贵探地穴的神话故事在我少年的心灵中,烙下深深记忆。想入非非的心灵,希望能像薛仁贵那样得到一部无字天书,可以逢凶化吉,遇难成祥,去闯荡江湖,游侠天下。

现在,想起来有点可笑,但听说书是留在我少年记忆里唯一的欢乐。

更那堪,星和雨,又匆匆岁月东去。时至今日,电视和网络在农村都已普及,说书——这种民间的说唱娱乐形式几乎断种了。但是,在我的心中,却永远忘不了说书人那不卑不亢的身影,每当夜幕四垂、繁星点点、万籁俱寂的时候,遥望无边的夜空,耳边还时常回响起那悠扬动听的坠胡声。

别了,那迷人的说书场。

作者简介刘玉美,河南叶县人。诗作品见《江门文艺》《现代青年》《超然诗刊》《河南诗人》《大风诗歌》《中国诗选刊》等报刊,并收入《中国先锋诗人作品选粹》(年)《中国诗歌年编》(年卷)《中国网络诗歌精选》(-年卷)《中国网络诗歌史编》(年卷)《世界现当代经典诗选》(年卷)《部落格心灵牧场》等多种诗集。主编《难忘的记忆》一书,个人诗集《那年,雨打落英》《凭栏听雨》等。朗诵简介

滕国庆,网名:云走雾去,男,年生,河南平顶山人,英语本科毕业,平顶山卫生计生委退休干部。年10月开始学习诵读,从此对朗诵朗读如醉如痴。我愿做一头忠实的牛,在诗词的田野里不停的吟唱,吟出诗人美妙的心声,唱出时代动人的旋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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