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绵延

作者：黎晓东主播：黎逸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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居所附近的老街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鲜花店，终于还是找到了一家既有白百合又有马蹄莲的店。

刚踏进店，店家问我：“送朋友、同事还是知己”？我楞了楞神，脑子里瞬间翻遍了上述词语，吐出一句：“祭奠母亲百天用”。店家没再说话，一边默默地将我要的白百合、马蹄莲、白色和黄色的菊花梯形地放在手掌，用剪子剪齐，一边很麻利地将花揉进一张黑色卡纸里，放上水袋，又用黑色的卡纸托出花型，再用花带将鲜花扎上，递到我手里，脸上满是肃穆和歉意。

我的祖籍在距小城东南不到十里地。那是座性情温婉、青山绕翠、也不乏曲桥流水的村庄。母亲的归处，就在村庄后山一丛山塆间，背靠青山，面朝松林，松林不远的前方就是即建成通车的高铁站。

那片墓园曾经是母亲和我每年常去的地方。那是黎氏宗族的山地，父亲25年前就葬在这里。

过去，每当我陪母亲来这里给父亲扫墓时，母亲总喜欢一遍遍俯视着那形状各异的有些斑驳的坟圈，看看墓园中特有的松柏，还有很多方方的纯白的雕花大理石墓碑。

不知为什么，母亲总也不厌地怅望着那一片被松柏围起来的寂寂的土地，好似乡愁般地依恋着它。每次我都会催促母亲说，山间风大，早些回。

虽然母亲生前和我说过，不喜欢阴气很重的公墓，她百年后要叶落归根和父亲合墓。但当时我并没有想到，不久以后，这竟是母亲要归去的地方了。

是的，母亲是永远地睡了下去。

清晨的墓园，鸟声如洗，有风吹过，带来了树叶的清香。不远的山坡下，看得见母亲最后走过的那条小路，看得见古老的小村庄，自然也看得见那环绕大半个村庄的“黎家塘”。

我穿了件很久没穿的黑色西服，伴我同行的家人素知我特别思念母亲，本以为，我会泪流满面无法自持，可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。双人墓碑上，名字被涂黑，墨色触目惊心，我想，父母的在天之灵若是自由的，必不在这墓碑之下，如此一想，哀痛便略微缓和了一些。

摆祭祀，放鲜花，点腊烛，在一片低沉的哭泣声中忙了十余分钟，阳光便暗淡下来，山风渐起，燃放鞭炮，一大堆各种“纸钱”、“元宝”，在山风中很快化为灰烬，悲凉的气氛随即而至。隐秘处，似有纤细的鸟鸣，我定了定心神，努力将自己的悲伤掩饰下来。离开墓地时，家人告诉我不要回头。姐姐妹妹中不乏有信教之人，竟也有几多讲究。可我还是悄悄回了几次头，似觉要暗自努力将墓地的方位刻在自己的心灵深处。

母亲过世后，我时常感觉脑袋空空，记忆从来没有这么空虚过，甚至空虚到令我怀疑是否能记下下次来父母墓地的路口。我记得下自己跟母亲生活的每一个细节，但她最后的归处，我却总怕是记不真切，直到今日也是。我怀疑，母亲走了，是否就把留存在这个世界上有形和无形的东西一并带走了？

在与世界渐行渐远的最后的日子里，母亲住进了ICU，由于ICU病房严格的规定，我们姊妹几个没有一个在母亲病重时贴身侍奉过她。感觉是母亲拒绝了一切亲人的探望，只有我每天下午在固定时间，得以通过视频陪她老人家聊几句有关生死大限的话题，但更多时候则是我在视频里安慰她：“别急”，“安心治疗”，“很快会好起来”，母亲则是静静地躺着，常常用无奈的眼神隔着屏幕望着我，沉默无语。有时候母亲似乎安宁了一些，反而说几句安慰我们的话。直至有一天，母亲突然问我：“为什么每次讲原话不兑现”？我搪塞着，说是还有几项指标要调理。后来，不知为何，母亲渐渐地就不再多和我交流，只说她还好。我想，她一定是怕我为她担心着急。我不停地祈祷，希望母亲能闯过“鬼门关”，很快好起来。但连这个算不上奇迹的希冀都没能实现。

母亲辞世后，我无比想念她，但她走后一百天，我只来她的墓地看过她五次。最终，她与世界成了条平行线。而我与她，是永远的等腰三角形——她与我各在一顶点，而另一个顶点就是那个叫作“分别”的事物，分别的时间越长，思念的面积越大，直至无穷大。

有时候，我也疑虑，母亲生病是否是故意不让我们子女侍奉，是否是在离世之前，想遗忘掉尘世的大部分人及事，而我，是不是她想遗忘的对象之一呢？如果是那样，我会难过，我会伤心。但不可否认，母亲辞世后，大部分的人都会逐渐遗忘她。扫墓完毕，下山归途中，同行者中有我的朋友开导我：“亡魂已得安抚，活着的人也要开始新生活了”。我无奈地摇摇头，眼里无由来地涌起了泪花。所有逝者在他人眼里，最终都不过是摇摇头一声叹息而已。

归途时，我默默遥望车窗之外，远处青山绵延，父母墓前那棵新栽的柏树，新绿已经冒得很旺盛了。

（图片来自网络）

黎晓东，安徽省省直机关干部。长期以来在各类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大量的散文、报告文学、工作研究等文学作品，并多次获得过各类作品奖。

黎逸琼，北京，媒体记者（主播为作者女儿）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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