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把外婆种过的花，叫外婆花。

儿时的暑假，最渴望的事情是坐火车去慈利外婆家。

外婆是城关完小的老师，那时住在学校宿舍。学校在西街，出校门，有两个方向可行，校门左，是长长的围墙，顺着围墙走上街头，经过一个小土坡路，便到桥上，桥是石孔桥。桥下有水，清清浅浅。学校围墙和石桥遥相对望。校门右，是一条七弯八拐的小巷，开始几次走进去，我真担心转悠不出来，每次都是提心吊胆，直到钻出巷口，看到大街上的人来人往，才释然。我现在唯一记得的，是巷口左前方有个新华书店。那是我绕过长巷唯一的目标，那里有很多书，安静，与街上的热闹毫不相干，可以看书，也不用花钱。每次在书店，我是这本翻翻，那本看看，上午的时间也就差不多过去了，外婆叮嘱过，每天中午12点前必须回学校吃午饭，帮着把屋前那一长排花盆移到屋檐下。做完那些，外婆会把学校图书室的门打开，让我们到里面看书写作业。所以每次我们从巷子往回走时，外婆早就站在校门口四处张望了。

那一长排青砖宿舍，外婆家的花是最多的，有些花我不认识，只认识一种叫指甲花的。指甲花的名字还是和小姨一起在学校井边淘米时知道的，有位陶老师，胖胖的，嗓门有点高。她一见我跟在小姨屁股后面，就把头和眼睛在我身上左瞅右瞅地叫：“唉呀呀！小铃儿，你这外甥丫头长得眉清目秀的啊！啧啧！几得乖！和你家那指甲花一样！”小姨听了，只顾笑，忙着淘米洗菜，她似乎已习惯了陶老师的大呼小叫，而我，却脸红得像猪肝，看也不敢对她看，心里，却牢牢记住指甲花三个字，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指甲花的名字。跟着小姨从水井边回来，我便牵上外婆的手走到屋外，要她告诉我哪种花是指甲花呢？外婆笑了，边指着指甲花边对我说：“指甲花柔柔的小小的，看上去很脆弱，生命力却极强，耐晒耐涝。”回家后，我对指甲花情有独钟，把带回的种子找几个烂盆装点土，让它发芽长叶开花。外婆说的没错，指甲花，可能是花里面最好种养的花了，哪怕花盆里的土被屋檐水溅落得只剩很浅的泥土，指甲花露着红红翠绿的花茎，照样开的很好看。住在南门口的日子，家里几乎年年都种指甲花。前几年，我把乡下屋前屋后都撒上了指甲花种子，有大红、淡紫、粉红、玫红、白色、西瓜红、深紫七种颜色，种子自己掉落，不用采摘，年年都能自己发芽长叶开花，且多，我喜欢一回到乡下，满眼的指甲花和嗡嗡叫的蜜蜂迎接我。

外婆离休后，在幸福湾修了屋子。整个湾里的人都说熊老师是世上最善良温和的人。外婆屋前有一大块空地，呈三角型，屋后有块空地，四方形，爹爹帮着砌了围墙后，外婆便把前屋后院，栽种了很多花。茶花、月季、夜来香、茉莉、马蹄莲、栀子花等。给我印象最深的，是那大朵大朵的月季花，每次去，都能看到花开。月季花是外婆的宝贝，外婆常常偏爱地把前面种几株，后院种几株。每天都要浇水，那些月季，比外婆后院种的菜还长的好，颜色多，娇艳醒目。湾里的路，都是上坡路，外婆住在最前端，一出涵洞口，就可望见外婆的家。住在外婆后面的几家邻居，每天把自行车习惯性地往外婆门口走廊里放，一是可以节省推车上坡的力气，二是方便赏花。外婆家门口总是那么热闹，有那么多好看的花，还有那么多看花的人。外婆能歌善舞，常常在学校编排组织大型舞蹈活动，老了后更没闲着。春天时，外婆那帮老姊妹常常到外婆家里看花找花苗，那都是外婆最开心快乐的日子。

那样的日子，让远在大庸的母亲放心了不少，母亲和外婆感情很深，要照顾家照顾我们几个孩子，能回慈利的日子很少。可是，从外婆摔跤那天开始，妈妈便像一只忙碌的蜜蜂，两边跑，她放心不下生活不能自理的外婆。外婆在瘫痪四五年后，终于还是离我们而去。当我得知这一消息，眼泪澘然而落，泣不成声。外婆走了，我随全家去了慈利，默默爬上二楼，从那顶上一排五颜六色的太阳花里，选了一个最小最好携带的太阳花盆，搬到楼下，再到后院用小锄头挖起一根粉红大月季。当时我想，把外婆养的花带回家，就好像外婆还在天天陪着我，没有离开我们。后来那株月季，果然长得茂盛，和门前的石榴花枝，交相辉映，开的美丽之极。那太阳花，一直保持至今。每到夏季，花开得一朵比一朵红艳。

说到太阳花，没有谁的太阳花能比得上外婆家的。外婆极爱太阳花，她的太阳花全是用破了眼儿的糖瓷洗脸盆种好放在二楼阳台，有单瓣和复瓣两种，颜色多，火红色玫红色金黄色是主要的颜色，每年夏天，太阳越大，太阳花开的越乖。一上楼，眼前便是一片灿烂。我最喜欢的，是那金黄色的太阳花，开了满满几大盆，那个美啊，而且花期长。二楼的太阳花，成了外婆楼上的一景。我常常不厌其烦地跑上去看花开。幸福湾的人也喜欢看，一走出涵洞口，抬头就能望到那片艳艳的太阳花。

多年过去了，喜欢花的我，心中久久藏着我的外婆花，我想，对外婆花的记忆，会伴随永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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